父親搖過的航駁船,陳壽泉一直珍藏著它的照片。
1979年5月,陳壽泉一家四口在位于杭州寶慶橋華光橋河下25號的居所前合影。
2014年6月,京杭大運河邊,陳壽泉夫婦重回1979年拍攝全家福的地方合影,見證運河變遷。
【講述人】 陳壽泉,68歲,杭州內(nèi)河航運公司退休職工,一生與京杭大運河相伴,船上生、河里長,婚宴擺在船艙里,小家安在運河旁……他以自己的人生經(jīng)歷見證了新中國成立后大運河的時代變遷,雖已花甲,可是與大運河相關(guān)的人與事,他仍能娓娓道來。
前幾天,秋高氣爽,我突然間有了坐船游運河的念頭,說走就走,拉著老太婆就往家附近的水上巴士“和睦站”方向奔,一路走一路聽她嘮叨:“在運河上過了一輩子,如今還要專程去看,怎么還不膩的?”
自我祖父那輩起,京杭大運河就是他們賴以謀生的地方,更是我出生、成長,又養(yǎng)育我的子孫后輩的家園。我看了它一生,總也不厭倦。
童年時,家在運河之上。
1946年,我出生在嘉善的一條船上。船兒是搖籃,我便在運河波浪的高低起伏中漸漸長大。到了六七歲,我已是父母行船時的好幫手,水淺時幫忙拉纖,水深時幫忙搖櫓,雖然年紀(jì)小,也能舉起七八尺的長竹篙,撬動船只緩緩離岸。
那時候,我們一家八口都靠運河生活。我的父親母親,用一條載重20噸的老式航駁船幫人運輸貨物,終日在運河上奔波,掙得微薄的報酬。而我們兄弟姐妹六人,渴了喝口運河水,饞了便抓河里的魚蝦和岸邊的螺螄來吃,夜晚則擠在狹小的船頭,聽著河水拍打船身的聲音入眠。
都說“世有三樣苦,撐船、打鐵、磨豆腐”。運河上的船工,三面朝水,一面朝天,夏天的陽光能把人曬掉幾層皮,冬天的寒風(fēng)又直往骨頭縫里鉆。越是惡劣的天氣,我們越要守在船上,確保貨物不受損失。新中國成立后,政府成立拱埠合作社,1960年改制為內(nèi)河航運公司,將運河船工收編,我們才找到了組織和依靠,向朝不保夕的生活告別。
青年時,家在運河之畔。
18歲那年,我也如同父母一樣進入航運公司,成為一名輪船駕駛員,以后我又成了家,愛人小我3歲,同是船工人家出身。
我們的婚禮,也是在運河上舉行的。那天下午,父親把船停靠在大關(guān)橋同福醬油店外的河面上,在空出的4個船艙里擺上4張八仙桌,邀了親戚朋友來做客。從那以后,寶慶橋華光橋河下25號一間租來的13平米小屋,成了我們的小家。出了家門,便是大運河。
1979年5月,有位外地的朋友來杭游玩,以河對岸的大王廟造船廠以及旁邊一片亂石堆場為背景,在我家門前為我們拍了張全家福。那時的運河,純凈而質(zhì)樸,有一種原生態(tài)的美。照片我保留至今。
可到了上世紀(jì)八九十年代,生活在運河邊成了一種災(zāi)難。來自工礦企業(yè)和沿岸居民家的各種污水直排入河,河面垃圾遍布,河水五顏六色,散發(fā)陣陣惡臭。一到夏天,大家寧可悶在屋里搖扇,也絕不打開門窗通風(fēng)。
老年時,家住運河近旁。
如今,每天傍晚,我從位于小河社區(qū)和新南苑的住所出發(fā),步行約5分鐘來到運河邊,一邊散步一邊觀賞河岸風(fēng)光。近年來,隨著政府對環(huán)境整治力度的加大,特別是全省開展“五水共治”以后,運河水環(huán)境的變化翻天覆地。
今年6月,得知京杭大運河申遺成功在即,我們夫妻二人重回1979年拍全家福的地點合影。如今,它的對岸為“乾隆御碼頭”,再往左是著名的運河景觀“富義倉”。照片中,運河依舊,而我們已不復(fù)當(dāng)年模樣。
在運河上當(dāng)了一輩子船工的人,即便已退休多年,也不能忘記河上的滋味。所以幾天前,我執(zhí)意拉上老太婆,從和睦站到紫荊港,從紫荊港再到武林門,又坐船將運河好好游覽了一回。習(xí)習(xí)秋風(fēng)中,我在輪船的鳴笛聲中細數(shù)河上每一座橋梁的名字,以及河邊每一個埠頭曾經(jīng)的功用,引得船上的游客紛紛前來傾聽。開水上巴士的年輕人說,老人家,您講得這么好,好給我們當(dāng)導(dǎo)游了呢!
“哪有導(dǎo)游自己掏錢坐船的?”我家老太婆還不忘嘮叨。而這時我拉住她悄悄說到:“老太婆,以前我們的工資加起來才幾十塊,現(xiàn)在退休金一共將近六千了,該花的錢不用省!”